文 / 池谷裕二
圖 / 免費圖庫pixabay

鏡子裡的人是誰？

女兒更能理解身邊的人所講的話了。我拜託她幫我把脫下的衣服「拿到洗衣籃去」時，女兒就會拿過去，媽媽跟她說「把筷子拿過來」，女兒也會拿著筷子過來。雖然離雙向對話還有一段距離，但女兒已經會用行動回應我們了。而且，因為我和妻子會因為女兒的行為而非常開心，所以她有時也會把各種我們沒有要她拿的東西帶過來，示意要我們看(笑)。

說到這個月的巨大變化，是女兒已經知道鏡子裡的人是自己了1。某天，女兒站在鏡子前、戴上帽子，注視著映照在鏡子裡的自己。只有烏鴉、黑猩猩、海豚、亞洲象等極少部分的動物，能夠認得鏡中的自己。就連狗也沒辦法，狗雖然可以認出映照在鏡中的飼主，但若沒有加以訓練，牠們就無法認出鏡中的自己。

因此，我想確認女兒是否真的知道映照在鏡中的人就是自己。我趁女兒不注意時，在她額頭上貼了一張貼紙，然後把她帶到鏡子前......結果女兒馬上撕掉額頭上的貼紙，我把貼紙貼在她臉上其他部位時也一樣。若是貼上大張貼紙，女兒看著鏡子時，還會驚嚇到哭了出來，這表示她的確知道映照在鏡中的人就是自己。

嬰兒出生四個月後，就開始可以區別電視中的人物與真實世界的人。以女兒的狀況來說，一歲三個月時，她看到照片中的媽媽會叫「媽媽」。這個月，她已經可以識別鏡中的自己，我們可以說她已經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同，是「個別的存在」。人類是在能夠認識身邊的人之後，才認識自己。若以順序來說，會先注意到他人，然後才注意到自己。到了某一天，他們會將觀察他人的視線朝向自己，然後發現「自己」這個與他人截然不同的個體2。

想要認識某人，必須具備看出「不變性」的能力。比方說，孩子的模樣會隨著成長而改變，大人也不會永遠維持相同的髮型和服裝。在這個容貌隨著時間而改變的世界中，如果可以找出背後的同一性，亦即不變性，就算髮型和服裝不同，只看背影也可以認出「爸爸」、「媽媽」。換句話說，女兒會看著鏡中的自己，就是她發現了「自己的不變性」，不變性會超越時間，維持一定，就因為時間感被強化了，才能夠認知到這種不變性。

知道是誰的東西？之後......

讓我們更進一步來看看認識「自己」這件事。人類會隨著成長，打造出「自己」這個統一的概念。比方說，在晚上就寢、早上清醒的睡眠過程中，意識會中斷。但是為什麼隔天早上清醒時，還會知道「昨天的自己和今天的自己是同一個人」？事實上，這並不是「知道」，單純就是「如此相信」而已。人類並不認為自己在睡覺時會變成另一個人，我們會在沒有明確根據的狀況下，相信「自己永遠存在」、「今天的我是昨天的我的延伸」。不，如果不如此深信，「自己」就不會誕生，是相信自己的力量創造出自己。也就是說，女兒終於產生對自己這個存在的堅強「信念」3。

以下的例子應該和上述有點相關。女兒已經知道「爸爸」和「爸爸的」在用法上有什麼不同。眼前這個人是「爸爸」，這個皮包是「爸爸的」，她會這樣區別「爸爸」和「爸爸用的東西」。我們大人雖然會很自然地使用「爸爸的」、「媽媽的」這種「說明東西屬於誰」的描述，但事實上，這件事非常難。因為光是加上一個字，所指稱的對象就從主體徹底變成附屬物。女兒還不會使用主詞和動詞，但是，就像這個例子一樣，她慢慢學會將單字加以組合(將「爸爸」和「的」組合成「爸爸的」)，創造出與原來不同的意義。指稱自己的鞋子時，她會加上自己的名字說「○○的」。要去散步時，就會挑出那雙鞋子，把它拿過來。

這樣的語言變化，和鏡中自我的認知相互連結。女兒可以區分映照在鏡中的鼻子是「自己的鼻子」還是「爸爸的鼻子」。「這是爸爸的鼻子......所以可以把手指插進去！」

女兒毫不留情的把手指插入我的鼻孔中，但她並不會把手指插進自己的鼻孔......(笑)。 

• 小 • 故 • 事 •

女兒的字彙越來越多。她最近學會了「嬰兒」這個字。前幾天散步時，她指著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孩子說「嬰兒∼」。這麼說，她自己也是嬰兒囉?!

註釋

1. 一般來說，嬰兒出生後四個月開始，就會對映照在鏡中的自己的模樣感到好奇。一歲之後，他們會慢慢理解「鏡像和實物不同」這件事。而到了一歲半左右，他們終於知道鏡像就是自己的模樣所映照出來的(參考文獻：百合本仁子、一歲幼兒的鏡像自我認知發展、教育心理學研究，29:261-266, 1981.)。 

2. 判斷對方是敵人或獵物，對野生動物來說是「攸關生死的問題」。所以在進化的過程中，會先發展觀察他人的能力。不過，特意將觀看他人的視線朝向自己，並非生存的必備要素，因此，動物基本上並不會觀察「自己」。可以從自己的角度，觀看自己、進而意識到「自己」，應該是人類特有的能力。相反的，如果是在四周完全沒有人煙的無人島獨自成長，應該就不會注意「自己」了。 

3. 這一點非常重要。因為說穿了就只是「如此相信」。以哲學的角度來說，「自己」有可能是幻影或虛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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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池谷裕二
譯   者：吳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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