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以色列這麼多年，常被問到有關以色列成功的原因。

「猶太人都很聰明嗎？」當然不是，聰明的不少，笨蛋也不少。我不覺得猶太人天生資質上有比其他人種聰明。

「那教育制度上有特殊之處嗎？」這個一定有。跟台灣一樣，十年前的以色列也興起一波教改風，但非常著重在中小學教育與學前教育。他們試著要讓基礎教育更科學、更自由、更能開發小孩的潛能。在那之後他們也重新檢討了以色列的資優制度，希望能夠幫這些位於智力曲線前端的孩子，打開（而非扼殺）前程。他們做的事情，嗯，總體來說，跟歐美教育差異不大。

我幾年前回台灣辦新書發表會時，與會中有個從瑞典念完博士回來的教授。她的小孩在瑞典出生，因此我們在會上分享以國與瑞典的幼教，你猜結果如何？自然是十分的相似，不管教育理論學派如何，對於幼兒的認識、教養的方式、教育哲學與精神幾乎是完全一致的……

「軍中教育」並不是以色列成功的原因

「那是因為軍中教育吧？」從《遠見雜誌》到《天下雜誌》的以色列採訪之後，以色列的軍旅經驗爆紅。似乎學校教育學得不怎樣的學生，來到以色列的軍中磨練個三年，就會變成負責、成熟、具有創新能力、積極而學習力強。

以色列的軍隊因為要打仗，國防設備自然十分先進，也非常願意花錢花時間培養人才。神祕的八二○○情報單位，只收取最優秀的高中人才。他們在軍中做的事很危險，也非常有趣，非常需要特殊的創意與勇氣，才能取得最佳、最精準的情報──這攸關著國家人民的生死，不是開玩笑的。

以色列特殊的軍中生活經驗自然是另一種重要的教育，但那畢竟是十八歲以後的「成人教育」。在我來看，以色列只是提供那些已經有某些人格特質與能力的年輕人一個良好的煉金石，而且因為某些屬於猶太人的特質與文化已經深根，所以才會有那樣的軍中制度與文化。再說，我很難相信以色列軍中的各種制度是「原創」而不是「參考」歐美──特別是瑞士與美國而來的。畢竟以色列大部分的孩子是當完兵才去念大學，如果大部分的人都覺得，已經受過軍隊訓練出來的以色列大學生跟其他國家的大學生素質十分類似，那就很難說明軍隊生涯對於以色列的成功到底有多少貢獻！

所以，除了制度之外，一定還有某些屬於「文化」的因素，讓這個民族的人不管走到哪裡、面對怎麼樣的政治、社會、教育環境都可以變成優秀的人（其實這個部分台灣也很強）；讓這個民族的人有了自己的國家之後，有能力把所有環境上的劣勢都變成優勢。

而讓猶太人優秀，讓以色列成為一個成功國家，在我看來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哈柏露塔」（Havruta）學習法。

「辯證」而非「聽講」的學習法

「哈柏露塔」這個字在希伯來文中有「同伴」、「夥伴」的意思，原本是宗教上學習猶太經典的方式，是一個傳統的拉比辯證猶太經典《塔木德》（Talmud）一書的研究。由兩個學生一組，一起研讀經文文本，然後分析、討論、辯論。

這種學習方式與我們習慣的「學生排排坐，老師在講台前口沫橫飛」的授課方式非常不同，在測驗中，也不大考學生記憶和重複的材料。「哈柏露塔」式學習要求學生在學習中保持清醒，組織他的思想為邏輯論證，解釋他的推理以及合作夥伴的立場。必要時還要有質疑對方邏輯與想法的能力，提出對方思考的錯誤。如此一來，在研讀古老經典時，常可以發現解讀舊文本的全新方式。

在猶太經典《塔木德》一書中，我們也可以看到有很多書中的判例跟我們目前的大法官釋憲判例文是同樣的舖陳方式：「正反意見並列！」因此在研讀某個判例時，不只是知道當初的裁定是什麼，而且還會知道法官的辯論，以及為什麼有相反意見。

這種教育方式，也早早教導了學生：這個世界並非「是非題」，沒有「非白即黑」的邏輯；而「經典」並非不能挑戰的真理，一個事件可以有很多討論的層次與方向。

「哈柏露塔」教育讓孩子學會思考

以色列的公立學校並不學習所有的猶太經典，但我們隨時可以看到這個學習法「實踐」於現代教育之中。

我家老二小瑪在幼稚園大班時學習了聖經中「摩西的故事」：當時在埃及為奴的猶太人被法老王迫害，許多猶太新生兒遭到殺害，所以摩西的媽媽把他放到竹籃裡，流放尼羅河，希望這樣可以救他。但尼羅河很危險啊，小摩西很可能被水淹死，被河裡的大型動物吃掉……

在幼稚園，老師讓五、六歲的小孩分組討論，提出他們的看法與見解：摩西的媽媽這樣做對不對？

我的孩子回家告訴我，有小孩說這個媽媽太狠心，有小孩說這個媽媽很笨，因為寶寶很小，容易被淹死……但她覺得這個媽媽很聰明，因為埃及兵太多了，而且寶寶想哭就哭，不可能把他藏起來，所以這是唯一可以救摩西的方式……

這裡的小孩是這樣透過一點一滴的思考與辯論，建立起自己對於猶太人最重要的經典《希伯來文聖經》的理解與詮釋。每個小孩在閱讀同樣的文章內容後，可以有不同的詮釋與建構，老師不會打圈或打叉，所以到了高中畢業，大家建立起來的古猶太人史觀也都很不一樣。我想以色列對於《聖經》的解釋千奇百怪，從什麼學科、什麼角度來看的都有，應該跟這套學習法非常有關係。

家中就有「哈柏露塔」

這套學習方式也同時被運用在各個家庭，猶太家庭鼓勵小孩問問題，也鼓勵小孩參與家中決定。我很少碰過回家不跟小孩聊天的猶太父母，而小孩在家「哈柏露塔」的對象通常是他的父母。也因此常會與父母爭辯父母的決議，找出父母思考或邏輯上的錯誤，並且提出他們認定最好的處理方式──因為猶太父母自己是這樣被養大的，也就很自然的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女。

有次我家八歲的老大小雅跟我抗議她的睡覺時間太早，躺在床上也睡不著，只是浪費她的時間。我跟她說：因為目前她跟妹妹同房，妹妹需要早睡，她不去睡，妹妹就不肯睡。不然請她搬到另一間房間去單獨睡，這樣干擾比較小。

她想了想之後跟我說：她想要跟妹妹同一個房間，也不願意早睡，所以她想出來的方式是她先陪妹妹睡覺，妹妹睡了她可以再去書房半個鐘頭做自己想做的事，再回去睡。

我們最後約定好，小雅只有在妹妹睡著後才能離房，而最晚九點半她就一定得上床。

就這樣，我們各自退一步，各自負擔一些責任，獲得一個皆大歡喜的方案！

這套學習法不只讓猶太小孩能夠傾聽、論述，看到對方思考的盲點，也可以共同激發出新的解決方案與創意，而且由於習慣跟父母對話，可以平行的提供意見與想法。猶太人跟父母的關係通常都非常不錯，而透過父母的支持與愛，也讓猶太人可以更大步朝向自己的成功道路前進。

這樣的隨時討論、辯論、想問題、提出解決之道，讓這個民族的人不管走到那裡，面對怎麼樣的政治、社會、教育環境都可以教出像臉書（Facebook）創辦人馬克・祖克柏（Mark Zuckerberg），或愛因斯坦、卡夫卡……這樣的人；也讓這個民族的人有了自己的國家之後，有能力把所有環境上的劣勢都變成優勢，而成為一個新創企業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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