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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泉與蝴蝶的邂逅 

「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草叢中靈動的蝴蝶最能吸引小朋友的注意力，更何況牠不只好看，飛起來還慢悠悠。孩子們不知道為什麼要抓，可能是追求美的原始本能。蝴蝶是自然界中最常見的一種昆蟲，但牠們的魅力卻一次又一次地令人傾倒。從中國到東南亞、南美，我到很多地方進行過蝴蝶調查，無論在哪個地方，最期待的都是與各式各樣蝴蝶的邂逅，牠們就像森林裡活潑的精靈，主動出來和我們打招呼。實際上，蝴蝶還是非常重要的生態指標生物，每次看到牠們，就知道我來到一個很棒的地方。最令我震撼的場景是在馬來西亞的一間森林民宿中，這是一戶當地人家蓋起來的木屋房，他們在這裡生活，也給偶爾來的客人提供休息的地方。雖然住宿條件一般，但有天然溫泉，溫泉水從山體上的泥土中流出來。而這些溪流上，竟然有數百隻非常獨特而漂亮的蝴蝶，一群一群地聚集在一起，邊撲扇翅膀邊喝水。牠們是馬來西亞的國蝶——紅頸鳥翼蝶（翠葉紅頸鳳蝶），碩大的體型加上漆黑的翅膀，十分引人注目。但這些紅頸鳳蝶很警惕，人一旦靠近，牠們就四散而逃，瞬間像一朵花綻放開來。

我們還發現一個有趣現象，紅頸鳳蝶喝水的同時，竟然也在尿尿，而且就尿在原地！並非不講衛生，實際上，牠們喝溫泉水的目的不是補充水分。溫泉水含有大量礦物質，可以補充紅頸鳳蝶幼蟲期食物中缺乏的礦物質，就像剛運動完的人一樣。但牠們不能把自己喝成一個水桶，所以把自己變成一個篩檢工具，不斷地吸、排溫泉水，既能夠獲取礦物質，又能控制好體重免得飛不起來，真是有趣的方式。

努力地吃與不被吃

蝴蝶的美並非一蹴而就，而是需要漫長且困難的積累。牠們從小到大會經過卵、幼蟲、蛹、成蟲四個階段，這個輪迴便是昆蟲的生活史。我們俗稱的蝴蝶，通常指的是成蟲階段。而對大多數蝴蝶來說，成蟲階段只是牠們一生中最短暫的時期，為了這份短暫的美麗，牠們從一開始就努力地拚搏著。 

從卵的角度就可以發現蝴蝶媽媽的苦心，蝴蝶小時候主要取食植物葉子，並且大部分比較挑食，為此，蝴蝶媽媽產卵時，就得精準找到孩子愛吃的食物，把卵產在植物最嫩的葉片上，因為剛出生的蝴蝶寶寶太小，啃不動老葉子。與此同時，為了避免孩子們相互爭搶，牠在一片葉子上只會產一枚卵，相互之間還得間隔幾個枝條。就這樣，從孵化開始，牠們便可以在沒有競爭的環境下自由生長。

孵化的幼蟲從小到大會經歷五次蛻皮，蝴蝶幼蟲全身是軟的，但頭部有個堅硬的殼保護著，這個殼限制了牠的發育，必須透過蛻皮的方式讓身體有長大的空間。從最初孵化的一齡幼蟲，每次蛻皮增加一齡，到最後的六齡幼蟲，體重可以增加五千倍！人類的孩子出生時平均是三千克，如果按這個比例增長，我們即將成年時，會有一輛雙節公車那麼重！對蝴蝶幼蟲來說只有一個任務―拚命地吃！除了吃，就是睡覺保持體力，牠們既不會亂跑，也不會有多餘的愛好，甚至連打架的能力都微乎其微，因此，牠們成為很多捕食者的目標。打架這條路行不通，蝴蝶幼蟲們會透過其他方式保護自己。

方法一：保護色。大多數蝴蝶幼蟲身體的顏色，都和牠生活的環境非常相似，不是樹葉的綠色，就是樹枝的褐色，這種便是保護色。 

方法二：擬態。是指一種生物模擬另一種生物或類比環境中的其他物體，從而獲得好處的現象，簡單點說就是偽裝。擬態行為在蝴蝶幼蟲中非常常見，而且有許多有趣的擬態。例如我們在普洱找到的點蛺蝶幼蟲，這是一種極罕見的蝴蝶，不仔細看很容易以為是動物糞便，而且是植食動物沒有消化完全的糞便。牠平時會把自己捲起來，碰到牠還會釋放一股難聞的氣味，這種擬態確實可以「勸退」不少捕食者。而金斑蝶的幼蟲在頭和尾各生長兩根突起的鬚，成蟲則頭尾大小相近、形狀相似，全身環狀條紋分布。這種情況下，不了解牠就完全無法分辨出哪邊是頭，哪邊是尾，這便是牠的自擬態。很多捕食者會傾向優先攻擊獵物頭部，但面對自擬態的金斑蝶幼蟲，如果選錯方向攻擊尾巴，金斑蝶的生存機會就會大大提高，逃脫後即使受傷也不用擔心。

方法三：毒素。如果實在躲不過，總要被發現、被吃掉，乾脆讓自己變得不好吃！絲帶鳳蝶的幼蟲就是如此，黑底黃斑的配色在綠葉中十分顯眼，這便是警戒色，顯眼且預示著危險的顏色。但牠可不是好惹的，體內儲存著來自牠的食物―北馬兜鈴的毒素，這些毒素對許多小動物來說很不友善，吃過一次絕對不想再吃第二次，絲帶鳳蝶幼蟲雖然犧牲自己，但保護了兄弟姊妹。有趣的是，植物毒素原本是用來防蟲，可是機靈的絲帶鳳蝶幼蟲不僅不怕，反而將其轉化成武器。

以絲自固，羽化成蝶 

蝴蝶幼蟲幾乎是個特化的食草機器，一切都是為了能吃得更多，但會吃不能成為厲害的生存之道，也不能帶來種群的繁榮，最終還是需要有繁衍的步驟。如果「這輩子」不行，「下輩子」呢？蝴蝶正是如此！在幼蟲的最後一刻，牠將迎來堪比重生的一次改變——化蛹。 

以鳳蝶幼蟲為例，首先，幼蟲會找到安全的地方，吐出一坨絲線，用腹部末端的臀足抓住這團絲，再在身體三分之一的位置，吐出幾根絲把自己固定住，然後弓起身子，進入準備階段―前蛹。大約一天後，牠會把這個毛毛蟲外表的皮蛻去，變成真正的蝶蛹。由於絲的作用，此時的蝴蝶即使沒有腿，也能穩穩地待在樹枝上，而那些環繞身體的絲，此時處於脖子的位置，像是上吊自縊，因此這種蛹被稱為帶蛹（縊蛹）。此時的蝴蝶外表波瀾不驚，但內部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整個身體除了頭部的一小塊區域，其他地方會完全溶解，重新構造出一副肢體，拋棄原本的一切，才有機會化成飛上天空的蝴蝶。

蛹期的蝴蝶不吃也不排泄，不太受環境影響，因此常選擇以蛹的形態來度過冬天；但同時非常弱小，沒有任何自保能力，蝴蝶在其他季節不會在這個階段保持太久。如果透過蛹殼能看見蝴蝶翅膀的花紋，就說明重生非常順利，很快就要羽化了。

透過蛹殼上預留好的縫隙，蝴蝶可以輕鬆打開外殼鑽出來，這時翅膀還是壓縮的，接下來需要抓住一根樹枝，把肚子中的體液擠到翅膀的脈絡中，只見原本皺皺的翅膀慢慢地平展、撐大，彷彿吹氣球一般。破蛹而出，展翅成蝶，這個階段很快，通常不會超過兩小時。一方面，這時的蝴蝶既美麗，又脆弱，早點羽化才有逃跑的資格；另一方面，牠們已經等待太久，迫不及待要飛上天空。

飛上天的蝴蝶要做什麼？享受自由？輕撫微風？都不是，這時牠們的任務是繁衍。開始四處尋覓，偶爾停飲花蜜是為了補充體力，雙棲雙飛的蝴蝶也成為愛情最美好的象徵。

雙雙化蝶翩翩舞

梁山伯與祝英台是中國古代民間著名的愛情故事，祝英台女扮男裝求學，與梁山伯相遇相知，可惜兩人最終無法成婚，梁山伯相思成疾，鬱鬱而終；隨後，祝英台在成婚路上前往梁山伯墓前祭拜，一時間狂風驟雨、電閃雷鳴，梁山伯墳墓驟然裂開，祝英台不顧一切躍入其中，墓室閉合；片刻之後，風雨停歇，彩虹高懸，墓中飛出兩隻蝴蝶，自由自在翩躚起舞。或許梁祝的故事有許多版本，但最後都會羽化成蝶，雙宿雙飛，其中寄託了古代文人對美好愛情的追求和對蝴蝶自由飛翔的嚮往。

蝴蝶確實有雙雙飛行的習性，但也分情況，如果兩隻蝴蝶緩慢地在一小片區域，優哉地飛，繞來繞去，可能是在進行求偶儀式；但如果兩隻蝴蝶像是你追我趕地快速飛過，可能是在打架。大型蝴蝶有比較明顯的領地行為，雄性蝴蝶會占據一片區域，對於進入該區域的雌蝶，牠們會想辦法博得對方的芳心，但對於進入該區域的雄蝶或其他種類的蝴蝶，就會進行驅趕。當然，這不影響人們把蝴蝶視為愛情的象徵，因為牠們交配一次就可以產卵，而產完卵後就完成自己的使命，就是一吻定終身。而且蝴蝶有許多種類，雌性與雄性是既相像又有所區別，可謂佳偶天成。根據考究，梁祝故事的發生地在浙江省，而浙江省分布的蝴蝶之中，有一種非常符合梁祝故事的描述，就是玉帶鳳蝶。 

玉帶鳳蝶的雄蝶背面主體黑色，白色的斑點組合成帶，得名玉帶鳳蝶。而玉帶鳳蝶的雌蝶斑紋差異較大，最常見的有兩種形態，白斑型和白帶型。牠們背面同樣是黑色主色加白色斑點，此外還有紅色斑點分布在後翅邊緣。白斑型的白色斑點聚集成一個大白斑，白帶型的白色斑點則分布成帶。這麼看來，頗有祝英台女扮男裝的風采。當然對蝴蝶來說，這只是色型的變化，不是扮相。

許多時候我們對蝴蝶的觀察是片面的：只看到成蟲悠然自在，忽略幼蟲在葉間的生死博弈；看到蝴蝶雙宿雙飛，卻忽略可能是在打架。我們無法確定古人眼中的蝴蝶怎麼飛，只知道在他們眼中，蝴蝶象徵著愛情，象徵著蛻變。現在看到蝴蝶象徵什麼呢——綠水青山。蝴蝶幼蟲會挑食，一個地方的蝴蝶種類愈多，植物也愈多，環境愈好，因此蝴蝶是生態監測的重要指標。我們追求美，但也要保護美，就像蝴蝶幼蟲歷經磨難終將迎來燦爛的新生一樣，每個善良的舉動都是為更美好的未來做鋪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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