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怕看醫生怎麼辦?

◎魏小由（人本基金會教育中心專案企劃）

前陣子，小萬感冒了。本想著感冒嘛，好好吃好好睡，等免疫力運作起來就會好了。但過了兩三週，他卻還是每天半夜咳嗽，咳得厲害時，甚至連睡前的食物都一併吐出來。本打算讓小孩自然好的我們不免也擔心了起來，決定還是去給醫生看看。季節交替的冷天，醫院滿滿得都是人。醫生很忙，要我們壓住小孩，刷刷刷的看完診，一邊責怪我們拖太久才來，開了藥、一天四次、吃完三天若還咳再來。病因？感冒拖太久氣管發炎。

驚魂甫定，淚痕未乾，很久沒吃藥的小萬在醫院急著要把藥打開來吃－前陣子他看爸爸感冒吃藥，大概以為那是某種大人限定的美食。但幼兒怎可能理解苦味的美好，除了拼命作嘔外，馬上又哭到眼淚鼻涕齊飛。

以往我們帶孩子看醫生，常是確認病因病況，不一定拿藥。這次在短短的幾分鐘內，還反應不過來就領藥出門了，回家後有些懊惱，也有愧疚－－怎麼會拖到氣管炎呢，我們真是失職的父母。

但也許因為咳得太久、因為我們太焦慮、因為被責怪的不安因為種種說不清楚的心情，即便在醫院才上演了一齣藥粉難吃到哭的戲碼，我們仍決定這次一定要讓小萬把藥吃完。一天要餵四次藥並不好過，小萬從小就極擅長把自己不愛的東西吐得遠遠的，這次，我們連交換條件的「吃完藥給你軟糖」都拿出來說，他還是不肯。最後，我們只好一人架著他，一人餵藥，餵完立刻給安慰用的糖果。

我沮喪極了，心裡一直想著：我們不是最不願意強迫他嗎？為何此時就願意了？這樣真的有幫助嗎？我是否該查清楚這些藥的運作機制再決定是否要逼他吃？但又何必呢，我們的專業並不在這、我們該信任醫師的判斷呀。到底要如何說服孩子吃藥？但，我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啊。掙扎著掙扎著，三天份的藥還是餵完了。

而，吃完這些藥，他依然在半夜會咳醒兩三次，看起來並沒有好轉。

上網查資料，越看越心慌，最後決定花更久的車程，去找一位兼任泌乳顧問的兒科醫師，在小萬的新生兒階段，她幫我們很大的忙。雖然很久不見，但她的診間一如既往的令人安心，我們一邊稍稍敘舊，一邊問診，小萬跑來跑去，對看醫生依舊感到焦慮，吵著要離開，醫師拿出一大盒貼紙讓他一邊選，護理師一邊跟孩子聊天問他認不認識貼紙裡的角色，醫師一邊聽診。瞬間，這貼紙就不是一般醫院裡「乖乖看病的獎賞」，而成為讓醫師順利看診的工具。隨後的各項檢查，也都相當順利。

醫師排除氣喘的可能，說應該不是太嚴重的發炎，比較像是鼻涕倒流或季節變換的過敏。接著爽朗的笑笑說「你們對夜咳會很困擾嗎？」「會的話，可以備個藥睡前吃，不會的話，就等它慢慢好。或者，接受並學習與這種換季的過敏咳嗽相處。」

離開前，小萬回頭說：「只有這樣嗎？」

醫師說：「對啊，聽你的呼吸、看喉嚨有沒有發炎，就這樣啊。」

我好佩服這位醫生！她不但以自身的專業提供解說、在可能的範圍內提供家長與孩子選項，並且理解孩子的狀態，提供了相對應的協助。更讓我們定下心來，看見自己原本的堅持並沒有錯：孩子有知的權利，也有看病時好好被對待好好被解釋的權利啊。

回到家，我們以為自己還是得面臨強迫餵藥的窘境，沒想到小萬愛死醫生開的甜甜藥水（沒有藥粉），每天時間到了就自己跑來討，這又是另個大驚喜。我當然希望像這位醫師這樣的人能多一點，但台灣的醫療界太辛苦，這樣的醫生數量著實稀少。也許，好好的理解自己，與理解孩子，大概還是我們最能掌握的事情。

這幾趟折騰下來，我也漸漸想通：看醫生實在是爸媽的需求多過小孩的需求－我們必須求助專業才能真正理解小孩怎麼了、該怎麼協助。小孩知道自己不舒服，但多數時候看醫生這事也不舒服，很難連結到一個不舒服的經驗可以換取原先的不舒服離開自己，何況還是漸漸離開。「健康」對兩歲多的小孩來說是那麼抽象的概念。也因此，最後要不要「強迫」小孩進診間、要不要「強迫」吃藥，就比較是看在父母的焦慮程度、對病情、對藥物作用的理解。對我而言區分出這個需求就可以比較安心。也能夠誠實的面對小孩吃藥或看診的種種不愉快。

父母也是人，也會緊張，也會因為不夠理解或太過緊張而誤判形勢。正如同孩子面對未知會恐懼、因恐懼會哭泣，這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父母往往只是將自己的恐懼緊張包裝得比較好，但不代表不會因此犯錯。不會的東西那麼多，沒道理當了父母就得全知全能。當我們立下決心不用過往的那套威權模式對待孩子時，面對的困難、掙扎、轉瞬間的抉擇多如牛毛，或許，也只有一再地回頭追問自己的初心，釐清當下是自己的需求或孩子的需求，才能繼續前行。偶爾發現走岔了，再回頭便是。

✜本文原載於《人本教育札記》第 33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