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喚起孩子的〝感覺〞

◎朱台翔

我深深的相信，寫作只是一個工具，忠實的把個人的思想紀錄下來就可以了，也就是說，一個人有沒有看法，有沒有話要說，才是事情的要點。
而孩子有沒有看法，又跟他生活中、心理上種種限制解除的多寡有關。
今天，第一次的課，先跟孩子談自己的過去，從「不會寫又好想寫」的心情談到「終於可以寫」的過程，接著，發給每個孩子一片無花果……

「有點酸、有點甜，」錄音機放的是葉琛的聲音，他在說吃無花果的感覺。我們正在上寫作課。

這學期，我帶高年級的寫作。有趣的是，三十七歲之前的我，從不曾寫過一篇完整的文章。這樣的經驗讓我特別能體會孩子想寫、卻寫不出來的苦，也讓我更能放心的堅持：儘管提供適合孩子生長、發展的環境，不必在乎他什麼時候萌芽，什麼時候結果。

同時，我深深的相信，寫作只是一個工具，忠實的把個人的思想紀錄下來就可以了，也就是說，一個人有沒有看法，有沒有話要說，才是事情的要點。而孩子有沒有看法，又跟他生活中、心理上種種限制解除的多寡有關。

今天，第一次的課，先跟孩子談自己的過去，從「不會寫又好想寫」的心情談到「終於可以寫」的過程，接著，發給每個孩子一片無花果。

「仔細體會它味道的變化，」我說，「對著錄音機說自己的感覺。」說總是比寫要容易些，我打算請孩子先錄音，再請他們照自己錄下的話翻成文字，稍加修飾，就是一篇文章了。

可是，除了葉琛、宗運，其他的孩子不是那麼的敢說，有的錄了，也不大好意思放給大家聽。

「不敢說，表示你還沒有放鬆，」我說，「放鬆是寫作的先決條件，放鬆，才能入戲，才能感動，才可能有深刻、細緻的體會。」

「怎麼樣放鬆？」孟安問。

「打開自己，」我說，「面對自己的缺點，面對自己的一切，你的一切都是人的自然表現，不要怕人家笑，不要怕一些自己想像出來的東西。現在可能還做不到，慢慢的就會了。」

我說自己的寫作經驗、也談森小的教育精神，繞著「放鬆、感覺、融入、體會」談了整整一節課。接著，請孩子們寫吃無花果的感覺。

「不需要寫很漂亮的文字，」我說，「剛剛是怎麼說的，現在就怎麼寫。」

十分鐘後，請孩子們唸自己的文章。

有幾個孩子寫得像依真寫的那樣，平敘的，清清淡淡的：剛剛吃下去的時候，感覺很酸，不會甜，舌頭會有點刺痛，慢慢的，才會感覺到甜味，口水也會變得很多，口裡又有點澀澀的。無花果的味道像酸梅粉。

孟安唸他的文章：我拿起來看，就一直流口水，不曉得為什麼，就是很想流口水，也不是特別好吃才流口水。一開始，聞起來，就像檸檬加鹽的味道；吃起來，酸酸、澀澀的、甜甜的，好像檸檬加糖的味道。

「孟安的特長，」我說，「就是敏感，而且能把感覺準確的說出來，他不知不覺的就安排了一個對比；聞起來像檸檬加鹽的味道；吃起來像檸檬加糖的味道。」

我又重覆唸了兩遍他的文章。

「雖然，」我說，「孟安寫了很多錯字，也有很多用注音的。但，這一點都不重要，比較重要的是，他有沒有感覺，他能不能把感覺說出來。」

政維：
聞到無花果時，不敢相信自己的鼻子，因為沒有想到這世界上有這麼奇怪的食物。吃進去的時候，又甜又鹹，我忽然感到了被電電到的感覺。

任鈞：
今天，吃了一個無花果，拿到手上，就聞到像放了幾天的尿的味道，好臭哦！放到嘴裡，就感覺到非常酸的味道，酸的眼珠都要掉下來啦！可是，過了一段時間，就變很甜很甜，就把它吃掉了。哈哈！

最後，振偉唸他還沒寫完的文章：
我拿在手上時，遠遠的聞到酸味。這時，我的嘴早已流滿了口水，當我正要吃時，我的嘴唇早想打開了，嘴唇一開，口水早就在催促，舌頭早就在吵鬧了…
接過孩子們的文章，我一遍又一遍的唸著。
捧在手上的，是我驟然獲得的珍寶，有如黑夜裡的星光，隱約，但是明確。

✜本文原載於《森林行吟》無花果